白癜风哪个医院治疗好 https://jbk.39.net/yiyuanzaixian/bjzkbdfyy/nxbdf/语言是活的,身处社交网络时代的你,或许会对这句话有更深刻的理解。比如很多年前,流行过的“雅蠛蝶”,还有“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早已无人问津。现在更流行的各种缩写,srds是“虽然但是”,yygq是“阴阳怪气”,kswl是“嗑死我了”——可以说,年轻人与新兴的网络文化正在带给汉语前所未有的变化。有人担心汉语会“失落”“变味”,有人却说这是语言发展的必然……近段时间,热播剧《山海情》播出后,许多人发现方言版和剧情更加贴合,春节档电影《刺杀小说家》中,董子健饰演的主角也用重庆方言进行对白。这些现象说明方言正在重新焕发生命力,人们开始重视方言了,但仅有这些,恐怕远远不够。我们现在使用的汉语,其实就是在20世纪初,一轮“国语大辩论”的产物。或许通过了解时人的看法,我们会更清楚地意识到,我们使用的汉语及其方言,和我们的生活到底有怎样的关系。
作者
吴尚蔚
编辑
程迟
对今日的多数人而言,学习汉字、拼音、普通话,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大体上奠定今日之格局的,正是“国语运动”。
我们可能会惊讶于这个运动中那些极为激进的主张,例如废除汉字。我们可能会觉得意外:一些我们在今日越来越多地思考的问题,例如普通话推广与方言保护之间的张力,原来早在民国时期就被热烈地论辩过了。只不过,国语运动中那些参差多态的观点与论述,很少进入今人的视野。
《声入心通》挖掘了国语运动的来龙去脉,抽丝剥茧地分析了语言观与政治、社会、文化之间的关系,尤其展现了救亡图存的民族主义、民主平等的政治理想、重“文”轻“语”的历史传统在国语运动中扮演的角色,为我们思考、讨论当今国内的语言现状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
《声入心通》,王东杰著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4
普通话不普通
如果没有普通话,两个中国人能否自如地交流呢?
近代甚至有过中国人依靠外语沟通的事例。年刊载于《南洋日日官报》的一篇文章提到,不同通商口岸的人相遇时,由于方言不通,常常以英语交流。
另一则事例来自于民国元老颜惠庆的回忆:20世纪初于上海举行的一次教会会议上,一个福州籍牧师与一个上海教友交谈,需要两个美国人居间转译。
在还未确立国语或普通话的年代,作为“殖民工具”的外语,已渗透进中国。年代,维新派人士汪康年注意到,日本在福建、浙江开设了一些日文学堂,俄国也在东三省和直隶省推广俄语。在他看来,此举“已明露布置瓜分之意”。
年的上海公共租界地图,法语区、英语区和公用租界使用的是不同的语言。图/维基百科。
年代,一篇名为《国语的意义和他的势力》的文章提到,在中国,不同外语的分布范围与列强的势力范围重合:英语盛行于沪宁铁路一代,法语在云南颇有影响力,日语是在南满铁路沿线和山东,俄语则是在北满和新疆的一部分。
且不论当时到底有多少中国人真的能用外语交流,以上事例的讲述者无疑都经历过一种不安:列强环伺,国人亟需团结一致,而若是没有一门共通的语言,人们如同一盘散沙,无法沟通协作,又谈何富国强民?
在时人眼里,方言林立并不是民智开启、人心团结的唯一障碍。另外两个阻碍,还包括难学的汉字和佶屈的文言。于是,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国语运动(广义)得以产生,在文字、文体、语言三个层面展开,从年代绵延到新中国建立。
王东杰教授所著的《声入心通——国语运动与现代中国》正是对这一段时期国语运动的梳理。
《历史·声音·学问》是王东杰教授探讨近代中国文化的结构性异变的另一本著作。
差点被废的汉字
清末以来,知识分子和改革者们普遍认为,强国需先智民,普及教育是救亡图存的重要手段。当时,与西方国家的情况相比,国人识字率太低。一种流行的观点是,汉字重形,不如拼音文字简便易学。
改造文字,便成了一项重任。有的方案较为温和,例如创造一套与汉字并行的拼音文字,辅助汉字的学习。最为激进的方案,则要求废除汉字。
废除汉字的理由大同小异,既有实用性的考量,又有学理上的支撑。
实用性的问题有三个。一是难记、难写,浪费时间。二是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不便于检索和机械化,特别是印刷和打字。三是和西文拼音方式完全不同,不利于接受西洋文明,特别是科学。
学理上也存在着一种推崇拼音文字的态度。清人介绍的斯宾塞学说有很大的影响力,这个学说有两个重要的观点。一是语言先于文字,文字是语言的符号。二是文字由图画而来,经过象形,进入拼音阶段,从象形到拼音是进化的必由之路。
在那个人们相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年代,被放到进化论的滤镜下进行考察的,不仅是语言文字,更是它们所关联的社会。野蛮和文明,被认为是社会进化的两个端点,而与“文明”的西方相比,中国似乎是“野蛮”的。许多人认为,文字应当为此负责。
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对近代中国产生了巨大影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观念深入人心。
鲁迅就说过:
“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分别,其一,是文明人有文字,能够把他们的思想,感情,藉此传给大众,传给将来。中国……用的是难懂的古文,讲的是陈旧的古意思,所有的声音,都是过去的,都就是只等于零的。所以,大家不能互相了解,正像一大盘散沙。”
或许此观点颇为偏激,但鲁迅的观点表明了在中华民族经历动荡之时,知识分子对中国文化本身的反思,急于寻找出路。
现代汉语中的“文明”一词,来自日本人对于“civilisation”的翻译。而“文明”的话语,通常被欧洲列强用来合理化他们的殖民行为。
尽管“文明”一词带有殖民色彩,但这不妨碍它成为中国有识之士的理想。主张废除汉字的改革者们,期待看到一个文明富强的中国。
在左翼人士看来,汉字被废的理由,还应当包括其阶级属性。年在海参崴举行的中国文字拉丁化第一次代表大会便提出:“中国汉字是古代与封建社会的产物,已经变成统治阶级压迫劳苦群众的工具之一,实为广大人民识字的障碍,已不适应现在的时代。”
但一度被诸方嫌弃的汉字,终究没有被废除。
《汉语史稿》,王力著
中华书局,-3
汉语进步论
同汉字一样,汉语也曾经历过“至暗时刻”。根据西方学者早期提出的语言分类法,汉语因为“没有语法”或“语法简单”,被归入人类语言中的“落后”部分,被视为“东方黑暗”的绝佳案例。
看似“科学”的语言分类,实质上充斥着欧洲中心主义的偏见。王东杰教授论述道:
“殖民进程为语言分类法提供了物质、政治和文化上的可能及资料,分类法本身也是殖民进程的学术表现——这是在知识上对世界的驯化。在这里,世界各民族语言所处的地位,和此民族在世界政治格局中的地位大体相当:殖民者的语言属于最先进的类型,被殖民者的语言则被归入落后之列。”
所幸的是,国语运动时期,中国的语言学家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胡以鲁就批判过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等人,说:“立一己语族之规则为格,欲以范世界之言语,是之谓不知务;不求诸语言根本之差及其特色之所在,徒见其文明,逆推而外铄,混思想语言为一事,是之谓不知本。”
德国语言学家威廉·冯·洪堡,他认为“语言左右思想”。图/维基百科
有趣的是,在西方学者的论述中,语言“进化”程度的判断标准在发生改变。一些人认为,一门语言也可能从复杂进化为简单,这种由繁趋简的态势在英语的发展历程中就有所体现。
一旦采用“简单”作为进化标准,汉语便具有了优势。中国的语言学家们据此力争,以至于到年代末期的时候,陈梦家底气十足地说:“中国语法的简单,没有‘时’‘数’‘性’‘人称’等变化,正是中国语进步的优点。这已渐渐为人所公认了。”
中国学者的汉语先进论,并不是西方中心主义的翻版,而是对一个不平等世界的抗议。王东杰教授认为,这种关怀不能被简单归结为“民族主义”,若一定要用词概念,那也是一种“世界主义的民族主义”。
汉学家平田昌司在《文化制度和汉语史》从文化制度的角度审视汉语史,并从汉语的演变史思考何为“中华”“中国”。/北京大学出版社,-8
语言的政治考量
除了对外谋求民族独立自强,对内实现民主平等也是国语运动的政治考量。
然而,对于如何保证“民权”,人们莫衷一是,在哪种语言有资格成为国语这个问题上,就存在着意见分歧。就国语语言标准而言,影响最大的主张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要求把北京话定为国语,另一派要求会通“异言”,另成一套标准。
支持北京话的人认为,以首都方言为国语,是各国通例。有人力证北京话是各地语言交融的结果,通行地域最广,通晓人数最多,因而符合民权主义者所在意的“多数”原则。
但在当时,北京话会让人联想到清廷、君主、专制,令许多民权人士反感。京话反对者认为,一种语言要代表全国,须尽量隔断其与特定地域的关联;北京话仍然是一种方言,强迫大家都说,就是不公。
于是,会通派呼声日高。会通派大致主张参考古代韵书,兼顾南北,专门制定一套标准音。年召开的读音统一会,便以参会者投票决定的方式,确定了一套语音标准,即今天所谓的“老国音”。不过,在这套“老国音”当中,京音其实也已占相当的比重。
《广韵》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韵书。
国音标准的确立被不少人视为一个塑造理想中国的手段。不仅要在维持统一的前提下保障不同地区人民的平等权利,还要在保留汉语传统和适应现代需求之间求得平衡。作为国语运动主将之一的吴稚晖,甚至希望通过国音改造国民心理。他说:“浊音字甚雄壮,乃中国之元气。德文浊音字多,故其国强;我国官话不用浊音,故弱。”
但人为筛选、制定出来的“老国音”,后来被批评为“死语言”。而北京话因其是一门“活语言”,又受到了支持。终于,年,国语统一筹备会决议,以北京话为国音的标准。这便是所谓的“新国音”。
年代,左翼文化兴盛起来,为批判式地看待“国语”加入了新的视角。例如,代表人物瞿秋白认为,“国语”是多民族国家中统治民族“同化异族”,“压迫弱小民族的工具”。确实,自“国语统一”的口号提出以来,许多讨论者都自动将汉语视为“国语”,少数民族语言基本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直到抗战期间,国民政府才来应对少数民族语言如何定位的问题。
相较于“国语”,瞿秋白所青睐的是“普通话”,即在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区,人们在自然交往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种共通语。瞿秋白甚至进一步将“国语”视为官僚的语言,与无产阶级等群众对立。
反国语的主张在年兴起的大众语运动得到继承。这个运动号召用大众自己的语言来写作,而国语既被定性为“官僚”的,自然也就成为其对立面。
左翼语文革命的另一个战场——中国字拉丁化运动,也明确反对资产阶级所谓的“国语统一运动”,反对“以某一个地方的口音作为全国的标准音”。他们主张以各大方言区为单位,制定不同的方言拉丁化方案,让大众先有自己的书面语言。他们并不反对共通语,但坚决反对“强迫”“侵略”。
年出版的使用拉丁化新文字印刷的“大众报”
保护方言的主张
面临汉语方言林立的现实,国语运动需要处理好“国语”与“方言”的关系。运动的不少领袖人物都明确宣称,国语和方言并非你死我活的关系,在统一国语的同时,也应容许甚至鼓励方言的存在和发展,国语统一不能以方音湮灭为代价。
在民主、个性、反专制的价值引导下,20世纪上半期的国语运动一直存在对语言“过度统一”的警觉,它所追求的是一种“打了折”的“统一”。
这种追求体现在知识分子对于所谓“标准口音”的态度上。相当多的人认为,只要能够交流,哪怕口音五花八门,也已达到了语言统一的目的。在刘半农看来,只要他见了广东人不需要说英语,国语普及的目标就达到了。钱玄同认为,好国语绝不是“音正腔圆”,若“硬要叫他统一”,就只能“把活人的嘴都变成百代公司的留声机器片子”。
实际上,方言在当时知识分子的论述中,可以说地位较高。除了反专制的价值观之外,王东杰教授认为,传统中国的某些社会和文化取向与此也有关联。
第一,我国有重“文”轻“语”的传统,这从文字、文体、语言三个层面的改革受到的阻力不同即可看出。
第二,由于“轻语”的传统,语言的阶级性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