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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战火中的科威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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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鸿国年北大研究生班毕业后进外交部工作,同年12月赴我国驻苏丹大使馆工作;曾任中国驻伊拉克使馆随员、中国驻科威特使馆*务参赞、中国驻亚丁总领事、中国驻利比亚大使;在中东工作25年,经历过海湾战争、也门内战等重大事件。

不祥的征兆

年7月,地处阿拉伯半岛大沙漠东北边缘的科威特,天气格外炎热,白天持续高温达51℃,最高时竟达53℃。

骄阳似火,暑气蒸人,家家户户的空调昼夜工作不停。人们汗流浃背,坐卧不安,只能在盛夏酷暑中煎熬着。

当地科威特人都说:“这是科历史上最炎热的夏天,连我们都受不了……有钱人都出国避暑去了。”驻科使团的外交官们更是叫苦不迭,大家见面时无不谈论这非同寻常的天气,有人猜测科威特可能要发生地震。有人甚至开玩笑地说:“科地下蕴藏的丰富石油可能发生自燃。真要如此,大家都将被烧烤成美味佳肴了……”不少外交官借此机会回国或赴欧洲休假,逃离这奇热无比的“火狱”。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场灭顶之灾将会降临在这个国家的身上。

?年10月1日,作者夫妇在我国国庆招待会上。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7月17日晚,我作为中国驻科使馆临时代办应邀出席伊拉克使馆举行的国庆招待会。一进宴会大厅,迎面悬挂的一幅巨型手绘阿拉伯世界地图吸引我驻足良久……地图上,伊拉克首都巴格达的位置是萨达姆总统穿着*装的半身头像,由此头像发出的粗线条光芒辐射至各个阿拉伯国家的首都。这一地图的构思和内涵十分深刻和显露。在到驻科使馆之前,我曾在伊拉克工作近7年,我深知这幅地图意味着什么。复杂和不安的心绪交织在一起,一时难以平静,我暗暗思忖着:“雄心勃勃的伊拉克领导人千万不要失去理智。”

科、伊两国近在咫尺,伊驻科大使长期滞留巴格达,当晚的国庆招待会由临时代办主持。科方出于阿拉伯国家的兄弟情谊和外交礼仪,由副首相兼外交大臣和内*、新闻大臣出席招待会,但3位大臣在进门处寒暄和交谈了10分钟左右便先后告别离去,未留下进餐。显然,双方的外交礼遇和举动有悖于常理,足以表明两国关系存在芥蒂,潜伏着危机。

?年8月4日至6日,在海湾战争开始时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后,科威特发生了一次示威活动。

年科威特独立以后,与北邻的伊拉克一直存在着边界领土和石油争端,为解决这一争端两国领导人时有互访,但双方互不相让,久久未能和解。年至年两伊战争期间,科在道义和财*上全力支持伊拉克,科、伊争端暂被搁置。持续8年之久的两伊战争致使伊拉克损失约亿美元,外债达亿美元,战后经济十分困难,但*事力量却空前膨胀。于是,伊拉克再度提出两国悬而未决的一系列问题,且变本加厉。

年7月18日,伊拉克领导人和新闻媒体开始公开指责科威特,并向两国边界调集*队。萨达姆总统说:“伊拉克用生命和金钱捍卫着阿拉伯世界的东大门,科威特却疯狂地偷采伊边界的石油,这等于是用涂了*药的匕首从背后戳了伊拉克一刀。”为此,科外交部次长连续三次召见各国使节,阐述科方立场,呼吁国际社会伸张正义,制止伊拉克的无理要求和*事威胁。

伊、科关系日趋紧张,在阿拉伯国家多方撮合下,7月31日,科王储兼首相萨阿德和伊拉克革命指挥委员会副主席易卜拉欣前往沙特西部港口城市吉达,举行直接谈判。在紧张和激烈的对话中,伊方坚持科立即归还两国边界地区有争议的油田,赔偿“偷采”石油所得24亿美元,一笔勾销伊所欠科的多亿美元外债,并“租用”布比涎岛和沃尔拜岛99年……

科方面对以上要求,实难以接受,谈判当日即告失败。8月1日晨,双方代表团离开沙特回国。

我与使馆研究室的同志们一起收看电视新闻时,注意到萨阿德王储兼首相一行与伊谈判一天后匆匆返科。下飞机时,人人面带愁容,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和冷漠,迎接仪式自始至终未见一丝笑容,草草收场。紧张的人群和车队离开机场径直前往埃米尔办公的白杨宫。一切迹象表明,双方谈判不欢而散,形势十分严峻。结合外电的报道和评论,我赶写了“科伊谈判失败,伊重兵压境”的文稿,报告国内。

伊拉克悍然入侵科威特

8月2日清晨5时许,数架伊拉克战斗机划破科威特上空的声障,从使馆主楼顶低空掠过,刺耳怵心的飞机呼啸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直觉告诉我,最忧虑和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

我急忙从床上跃起,推开紧闭的窗户,外面的枪炮声由远而近交织在一起,远处浓黑的硝烟翻滚升腾。我立即打开床头的收音机,科威特电台正在滚动播放国防部的一项简短声明,宣告伊拉克*队于凌晨2时悍然入侵科威特,科*府号召全国人民奋起抵抗,以一切可能的手段抗击背信弃义的侵略者。我顾不得换衣服,穿着睡衣直奔楼上,尽速把这一突发事件报告国内。

正在此时,科外交部美大司司长舒海波打来电话,我急步奔向外线电话机。

“我向代办先生紧急通报”,话筒里传来舒海波急促而沙哑的声音,“请您即刻报告贵国*府,科威特*府呼吁友好的中国和联合国安理会其他常任理事国主持正义,谴责和制止伊拉克的侵略,维护科威特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当我处理完以上紧急事务,走下楼准备去吃早饭时,看到使馆一些同志正在主楼门前观看空中一架架空投完毕返回的直升机,机舱门敞开着,舱内有两三个人探头俯视着战火纷飞的城市,机身上明显印记着伊拉克国旗。

?年7月1日,作者在我国驻科威特大使馆门前留影。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又把大家吸引到楼内,驻扎在市郊的我国医疗队报告,医院送来了很多伤员,询问外面的枪炮声是怎么回事。这一电话猛然提醒了我,经济参赞处、商务代表处、新华分社和我国的13家公司以及约名劳务人员都分散在远近不同的城市和地区,他们必须知道形势的突变,他们必须注意人身安全!我突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

“赶快打电话给各个部门和公司”,我立即吩咐大家,“通知他们一定要保持镇静,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不得外出,安全第一……文化处负责与几个留学生取得联系,干脆把他们接到使馆来住……”

使馆的两部对外电话顿时忙碌了起来。

中午,国内的特急通报及时下达到使馆。

下午2时整,使馆*委召开紧急会议,研究突发的形势和落实国内有关指示,会议决定:

一、采取必要的保卫保密和财务措施,紧急应变;

二、内紧外松,处变不惊,稳定情绪,做好思想*治工作;

三、各个部门和公司立即行动起来,储存至少够用一个月的粮食、饮水、蔬菜、肉蛋、煤气和汽油等生活必需品;

四、密切跟踪形势的发展,保持全天候的对外通信联系。

营救新华分社的同志脱险

新华社驻科分社8位同志,租住在亚奥理事会主席法赫德亲王的私人宅院,靠近海滨大道的达斯曼宫,是科*府部门最集中的地区。伊入侵后,这一地区是伊*重点攻占的**要地。2日清晨不到5时,分社驻地周围枪炮声隆隆灌耳,已经陷入伊*包围之中。登上楼顶平台观望,海滨大道已布满伊*坦克和士兵,达斯曼宫被紧紧围住,伊*士兵开始在沿海构筑工事和炮兵阵地,预示着一场恶战即将发生。

晨7时许,分社记者吴毅宏开车出去观察情况,刚出门上路,即遭到路口伊士兵冲锋枪的扫射,汽车前挡风玻璃被打得粉碎,子弹从头上穿过,吴毅宏在慌乱中弃车往回跑,不慎摔倒在地,霎时又听到一梭子子弹从头顶飞过。当他跑回分社时,才发现腿部和手臂擦伤多处,滴滴鲜血流淌而下。

?年7月,亚奥理事会主席法赫德亲王离科访华,最后落实北京第11届亚运会的筹备工作。作者赴机场为其送行。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当晚8时,科全国的对外通信联系被伊切断。分社的同志们不仅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业务工作也被迫中止。他们打电话给使馆,报告了遭遇和困境。次日上午8时30分,我接到分社同志的告急“围困达斯曼宫和附近高层建筑的伊*调集了很多坦克和士兵,准备再次发起进攻,形势十分紧张,双方一旦发生激战,炮火肯定会打到分社楼房……”

“你们能撤到使馆吗?”我急促地问。

“不行,我们出不去……最好使馆能派红牌子的外交车来接我们。”

“你们不要慌,做好撤出的一切准备,我和大家商量一下就派人去!”

电话刚刚打完,分社所在地区的电话线即被切断,再联系已经不可能了。

使馆办公室挤满了人,我和大家商量如何营救分社的同志们脱离险境,大家七嘴八舌,意见纷纭。

“我去试一试!”研究室二秘刘卫民主动请战。

我听后非常高兴。“刘卫民去最合适,他办事能力强,懂阿拉伯文,又会开车……但是,战争情况下必须二人同行,最好有一名专职司机同去。”我心中暗暗思量着。

“由管蜀平开车,你们两个一起去。”我最后决定,并做了具体布置,一再叮嘱“安全第一”。小管是使馆本部的唯一专职司机,一般情况下是给代办开车,维护使馆10多辆车的正常行驶,现在被指派完成一项特殊的、有一定风险的任务。

他们很快准备好了最新购置的越野车,9时出发,直奔分社驻地。

伊*正在紧张调动和集结,马路上一队队急驶的运兵车,一辆辆隆隆行进的坦克,源源不断地开向海滨和沙特方向,以班排为单位的士兵正在沿海一线加紧挖掘壕沟,构筑工事,架起的轻重机枪和火炮冲向海面。从市内不同地区不间断地传来枪炮的轰鸣声,硝烟随着爆炸声腾空而起,缓缓弥漫着晴空,战争的阴霾依然覆盖着大地。

使馆的汽车驶至海滨大道的大水塔前,6名手端冲锋枪、身穿迷彩服的伊*士兵朝天鸣枪,挡住去路。刘卫民急忙下车,出示外交官证件,说明去向和来意。

“你们赶快回去!”伊士兵态度强硬,手举冲锋枪不时在刘卫民脸前晃动着,嘴里只是不耐烦地重复着一句话:“你们赶快回去!这一地区属于*事要地,任何民用车辆和行人不准通过。”

刘费尽口舌未能奏效,内心十分焦急,深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正当无奈之时,恰逢一名伊*官驱车路过此地,刘抓住时机,再做交涉。*官显露出同情和理解,刘赶快补充一句:“距离很近,半小时可以返回。”

“快去快回,一定要在半小时之内离开这个地区!”*官稍加思索后说。他显然不敢透露即将开始的*事行动。

当刘、管二人不畏艰险,把分社8位同志安全接回使馆时,已是中午12点了。使馆全体同志紧紧围着他们问长问短,都为他们平安脱险而感到庆幸。

*事占领下的科威特

8月2日,伊*占领科首都后,科威特*府部门全部瘫痪,社会服务机制停止运转,炽烈的战火和战争的恐怖笼罩着这个弱小的石油富国,令人透不过气来。

银行、商店、机关、学校和报刊、出版社均面目全非,门窗已被砸坏,内部已被抢劫,有的甚至被纵火焚烧,浓烟和烈火在残垣断壁上留下了战争的痕迹。昔日异常繁华、熙熙攘攘的市区和灯火通明的闹市已不复存在。马路上的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亦荡然消失,私人汽车和来往行人亦寥寥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川流不息、隆隆作响的坦克、装甲车和运兵车。

城市绿化初见成效的路边小树、花草在烈日暴晒下开始枯萎,垃圾堆比比皆是,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被击毁、仍在燃烧着的坦克和车辆冒着缕缕青烟和火光,路边的自理加油站竟无人收费,过往的各种车辆加油后扬长而去……

伊入侵后的第二天,科所有监狱的卫兵和看守都已无影无踪,在押的罪犯纷纷逃散。因斗殴伤人入狱的我国一名劳务工人逃到使馆,进门就要饭吃,显然是饿坏了。

“炮火连天,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监狱的警察和管理人员当天就跑光了,我们两天没饭吃,大家也一批一批地逃了。第一批犯人逃跑时,把监狱的档案堆在院子里,都给烧了。”他一边狼吞虎咽似地吃饭,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的故事,“我不懂外文,无法跟别人沟通,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反正我是最后一个走的,跟我最后走的还有一个英国人,他听了半导体收音机,跟我说了半天,我也没懂。我走出监狱大门,东西南北都弄不清楚,还是这个英国难友把我送到使馆这儿的。”

“我还有3个月就期满了”,他接着说,“等打完仗,我再回到监狱过3个月就是了……”他的话引起在座人的一片笑声。

?年8月,伊拉克*队入侵科威特,一天内占领其全境。

在伊*严酷的*事占领下,万科威特人和近百万外国侨民的生活日趋紧张和艰难,衣食住行和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战争恐怖更令人难以忍受。

原伊拉克驻科大使馆实际上已成为伊占领*的司令部。方方正正的三层米*色楼房,底层有一个可容纳一二百人的大地下室,一层大厅悬挂着的那幅阿拉伯世界地图和萨达姆总统的半身头像更显得格外醒目,楼内电梯上上下下十分繁忙,全楼到处张贴着萨达姆的肖像,以及“萨达姆总统是阿拉伯民族的伟大统帅”等标语。

“七一七”国庆时装饰的彩灯依然环绕着使馆的建筑,但此时使馆楼顶平台架起了4挺高射机枪,楼的周围坦克和装甲车林立,荷枪实弹的士兵密集警戒,被捆绑双手、蒙着眼睛的科威特人在*警的押解和推搡下时进时出,底层地下室已成为临时监狱,令人不寒而栗。曾在科威特出任7年大使的伊拉克外交部副部长阿布·杰巴尔坐镇这栋大楼,是名副其实的占领*司令,有关科威特的一切事务必须由他审批和签字。

我们使馆在战争环境下坚持工作的24天中,与伊方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阿布·杰巴尔。为了寻找我方失踪的劳务人员、交涉撤离通道,特别是领取每批撤离人员的特许通行证,我曾先后去伊*司令部10余次,而不少次是在宵禁的夜晚,甚至是电话未能预约的情况下,冒着风险前往交涉。根据伊方要求,特许通行证必须由阿布·杰巴尔亲自填写撤离人员的人数、车辆数和路线,并最后签字和存档。该特许证持有者,在伊*统辖范围的路线和地区内可以通行无阻。

8月19日晚,为领取次日我离科人员的特许证,我与司机管蜀平不得不去伊*司令部一趟。晚9点出发,近11点才返回使馆,同志们都为我们捏了一把汗。

这一批撤离的人数是人,车辆,是规模最大和最集中的一批。经过经参处和有关公司的精心组织和安排,第二天将要撤离的这批劳务人员和车辆数目,直到晚8点30分才最后确定并报告使馆,我必须当晚取得特许证,天亮前复印并分发给每辆整装待发的车辆。

大家送我们到使馆门口,不停地嘱咐着:“路上千万小心!7点半已经宵禁了,他们随时都可能开枪。”

“现在只能靠车前悬挂的国旗和我的外交身份硬闯了!”我边说边跨进了汽车。

夜格外的深沉和寂静。潮热的天气酷似蒸笼,汽车里开着冷气,西装里边的衬衫已被汗水浸湿。望眼车外,漆黑夜空的星斗却发出冷酷无情的寒光。伊*在所有路口都增设了路障和岗哨,路上很少看到车辆驶过,只有架着机枪的伊*巡逻车往返忙碌着,不时拦路盘问和搜查。忽稀忽密的枪声从远处传来,异常清晰而恐怖。我在科威特工作和生活多年,这个国家的夜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阴森可怕过。

汽车驶近伊*司令部地区,戒备越加森严。通过层层警戒路障时,伊士兵都要以占领者的姿态和特有的警觉,向你端起冲锋枪,高喊:“停车!”我们不敢稍有怠慢,赶快出示证件,说明来意,方被允许通过。

当我走进司令部时,发现美国驻科使馆的*事参赞坐在阿布·杰巴尔的办公室门前,战前科*府不允许外国派驻武官,但允许派*事参赞,他实际上就是不穿*装的美国武官。我们俩打完招呼后,他小声对我说:“伊拉克外长塔里克·阿齐兹来了,穿着*装,刚上了楼。看来阿布·杰巴尔现在很忙。”我们坐等了半个多小时,杰巴尔从楼上下来,带我们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的贴身警卫双手握着冲锋枪站在门外守候。

根据先来后到,美国*事参赞首先谈他的事。我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随手翻看着茶几上早已过期的阿文报纸,耳边听着美国参赞的严正交涉∶“我们美国的一名科技专家为了逃避战火,前两天开车逃往沙特,快到边界时在沙漠中被伊*开枪打死……”

“司令部已经两次照会各国原驻科使团,各国使馆人员和侨民撤离时,必须携带特许通行证,并根据指定路线撤离,否则一切后果自己负责。”杰巴尔毫不客气地回答,“不少印巴和阿拉伯人试图逃往沙特,已经有20多人丧命……”

“伊把美国和西方视为敌对国家,他们的侨民无权领取特许通行证,他们只能被集中押送巴格达做人质。”美国*事参赞针锋相对地反驳。

“那也比被打死在沙漠中好呀!”杰巴尔反应亦很快。

最后双方商定,次日上午9时,美国这位参赞由一名伊**官陪同前往出事地点,认领死者的尸体。

我屏着呼吸听完了他们两人的对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沙漠大撤离

伊对科发动突然袭击时,我在科劳务人员和侨民共有人。为稳定他们的情绪,经参处和商务处的领导同志深入各公司、项目组和工地具体落实国内指示,针对少数人存在浮躁的情绪和要求尽快回国的倾向,特别强调:“我们是有组织的队伍,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服从统一领导,共同进退,不得擅自行动。”同时说明:“我们不是难民,我们的坚持、撤离或留守都是*府性的行为。”

8月8日,伊宣布兼并科威特,科为伊拉克的第19个省。10日萨达姆总统宣告:“伊斯兰教的圣地已落入美国和犹太复国主义手中,全世界的穆斯林和阿拉伯人民立即行动起来,发动一场圣战,推翻腐败和反动的沙特王室。”伊拉克电台和电视台中断了正常节目,反复播放*乐,并高呼“打到红海去”“解放圣城麦加和迈地那”等口号。

外电亦声称,伊驻科部队已增至20万人,在伊南部和科威特、沙特边境还部署了导弹和生化武器。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亦正在大规模*事集结,加速实施“沙漠盾牌”计划。截至8月中旬,抵达海湾地区的多国部队已达12.5万多人,*用飞机多架,各种舰艇70余艘。海湾地区云骤风急,电闪雷鸣,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沙漠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忧虑地说:“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预见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特别是外电一直宣扬,伊拉克至少拥有两种化学武器,一种能像液体燃烧剂那样烧伤皮肤,使肌肉溃烂;另一种能在数分钟内破坏人的中枢神经系统,致人死亡。国际传媒均视科威特为双方火并的主战场,于是海湾地区出现了难民潮,各国驻科使馆和侨民更是惶恐不安,纷纷逃离科境。

13日,我国中央领导人果断做出“不惜一切代价接运我劳务人员和侨民平安回国”的决定。接着我国外交部发言人发表谈话,表达了我国*府对滞留在科的中国侨民包括港台同胞的深切关怀,指出由于海湾形势的发展,我在科劳务人员和侨民已失去最起码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我国*府决定接运他们回国,并希望伊拉克当局为此提供必要的安全保障和一切方便。当我在科的劳务人员从广播中听到这一消息时,各个营地一片欢腾,大家情不自禁地齐声高呼“祖国万岁!”

?作者(右一)作为我驻科威特使馆临时代办为撤离车队送行。图源:《追忆难忘的外交岁月——新中国老外交官影像集》

14日,使馆接到国内有关指示,*委立即讨论和落实撤离工作。会议一致通过了“劳务先撤,使馆后撤;群众先撤,干部后撤;女同志先撤,男同志后撤;领导和少数同志留守,馆长最后撤”的原则。这一原则在贯彻中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自18日起至23日晚止,我在科人员共人,除12人留守外,分6批安全撤离,内含劳务人员人、台湾中华工程公司人、港商和旅居科的华人15人,其中包括国民*时期长期驻扎我国西北的高级将领马步芳的侄孙女埃米娜·马。除最后两批由较远的工地出发,我未能前往送行外,前4批撤离时,我都赶赴集合地点科电力部广场送行。

科电力部大楼前广场位居通往伊拉克的公路右侧,紧邻国民警卫部队司令部。显而易见,伊入侵时,此处曾发生过一场激战。司令部的院墙已被炮火打得残缺不全,停放在院墙外的一排排*车都已弹痕累累,车上玻璃都已粉碎,破砖碎瓦中还可看到被丢弃的枪支、子弹和斑斑血迹,满目疮痍。由于战争,周围的建筑和街道早已杳无人迹。

?悬挂五星红旗的撤离车队。图源:《追忆难忘的外交岁月——新中国老外交官影像集》

清晨5时,满载我劳务人员的车辆在广场集合,车队按顺序排齐,撤离领导小组的成员前后奔跑,忙个不停,他们正在最后落实和检查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根据预先的规定,每辆车都有一个车长,一般要懂外文,他坐在司机的右边,携带伊方颁发的特许通行证和使馆印制的撤离路线图,手持一面小红旗,负责车队前后联络。

各车都备有足够的食品、饮水、药品和汽油,车前玻璃上贴着车队序号和五星红旗。车身都有阿、英文的“中国”字样,车与车之间规定有旗语和联络信号,前后呼应。车辆大小不一,型号不同,一般小车坐5人,卡车和翻斗车都坐50人。为了避免烈日暴晒,工人兄弟们都为所有的敞篷车安装了不同颜色的布制车篷。

5时30分,车队缓缓离去,车上的人们辛苦了多日,热盼早日返回祖国,今天终于踏上了沙漠大撤离的征程,他们既激动又兴奋,频频向我们挥手,高喊:“再见!北京见!”我挥着手目送一辆辆远去的汽车和一张张微笑的脸庞,内心感到无比的喜悦和欣慰,因为每走一批人就是一个重大的胜利。

科威特是外籍人比较集中的国家,除国家*府部门外,私营部门的职员和劳动力几乎全是外籍人。科本土人万人,外籍人近万人,比例近乎2∶1。

当时,伊拉克占领当局指定的唯一撤离通道是科威特-伊拉克-约旦陆路通道,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汽车。如此庞大的外籍人群体,几乎同一时期涌向同一条撤离的道路,其混乱和困难可想而知。据悉,仅8月22日一天,通过伊约边界像潮水一样狂泻安曼的难民即达4.2万多人,给约旦造成了巨大的压力,约旦*府曾两次宣布关闭边界。

?年8月20日清晨5时,我国在科威特的劳务人员撤离车队整装待发。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由科至伊约边界的长途跋涉中,车流滚滚,车满为患,人人争先恐后,互不相让。但由于我国的国际地位和正确的外交*策,国内外都预做了充分准备,伊、约*府均向我提供了尽可能的方便,我一批批撤离的车队一路都比较顺利。

印巴、埃及和东南亚国家无组织的个体劳务大*,只能三五成群,携家带口,结伴而行。一路上身单力薄,孤独无助,凄惨得很。有些破旧的汽车里拥挤着全家五六口人,不少车的后备厢敞开着,里面挤坐着两三个小孩。车顶上捆绑着冰箱、电视机、床垫和行李箱,汽车紧靠路边艰难地爬行着……路漫漫,夜茫茫,他们沿着沙漠公路,跟随着川流不息的车辆,缓缓行进着,个个都以羡慕的眼光目送井井有条的中国劳务车队急驶而过。

在伊约边界地区,亚洲和阿拉伯国家的劳务人员和个体难民滞留最多,他们的护照一般都在当地雇主手中,雇主逃离战火,护照下落不明;不少个人谋生的外籍人更是无人过问,他们的国家和使馆无力顾及和承担众多人的撤离工作。这些人的个人身份和出入境证件不全,只能被作为难民看待,一概被拒过境。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车山人海,人挤人,车挤车,寸步难行。烈日之下数万难民喧闹嘈杂,饥渴交加,病痛缠身的老人和孩子横躺竖卧,不断发出呻吟和哭喊声……一片凄凉和悲惨的景象。

我国集体撤离的劳务车队顺利办好海关手续通过边界,日睹边界两侧的情景,感触颇多。当他们受到我驻伊、约使馆的热情接待和迎送,在安曼机场登上中央派来的专机返回祖国时,大家都热泪盈眶。

与台湾同胞骨肉情深

台湾中华工程公司在科的工程技术人员和家属共有人,在科的业务是雇用泰国0余名劳务从事机场跑道维修和地勤服务工作。伊入侵后,很快占领了科国际机场,台湾公司在机场附近的营地亦成为伊占领*的重点警戒区域。昼夜*队频繁调动,枪炮声不绝于耳。夜间,驻守机场的伊*士兵经常三五成群结伴外出,私闯临近的民宅和工地,抢劫车辆、家用电器和钱财。

台湾同胞深感他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每时每刻都在受到威胁。台湾中华工程公司驻科经理丁光渝等负责人对此恶劣的处境更是焦虑不安,他们多次去台湾驻科商务代表处求助葛延森代表,每次都遭到无情的敷衍和冷遇,回答总是冷冰冰的一句话:“自8月3日起对外联络就中断了,台北方面根本就没有消息。大家的处境都差不多,我们亦无能为力,各位还是自求多福吧!”

8月7日上午,再次登门时,竟发现代表处三层小楼门窗紧锁,人去楼空,这位台湾“外交部”资深的高级外交官葛延森商务代表及其10名同僚早已携款逃命去了。丁光渝先生和公司的几位负责人目睹眼前的情景,悲愤交集,险些落下泪来。当他们垂头丧气地返回营地告知一切时,整个营地几乎炸了窝。大家几经商量,毅然决定求助于“中共大使馆”。

下午4时,丁光渝先生打电话给使馆,请求帮助,并提出三点具体要求:

一、请协助安排台湾公司女眷和小孩29人住进市区使馆所属的安全寓所;

二、大陆在科人员撤离时,协助台湾人一并撤离;

三、请使馆代为发送一份电报,以便与台北公司总部取得联系。使馆接电话的刘卫民当即答应尽可能提供帮助,并商定次日上午10时在使馆面谈。随后请示国内,当晚国内即予回应。

第二天,负责使馆领事工作的办公室主任李汉谟同志出面会见了丁光渝等4位先生,根据国内指示,完全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并谈妥当日下午台胞女眷和小孩就住进使馆商务处的招待所;我撤离时,使馆发给台胞中华人民共和国旅行证。丁等4人对此安排喜出望外,一再表示感谢。随后,使馆还协助他们通过红十字会与其台北总公司取得了联系,来往电报多次。

?中国驻科威特大使馆

海湾形势瞬息万变,世界媒体众说纷纭。正当使馆组织撤离时,外电不断传来令人不安和困惑的消息:伊、约公路拥堵不堪,车辆和钱财横遭抢劫,人被扣留迫为人质,边界关闭,数万难民饥渴难当,叫苦连天,瘟疫蔓延,路见尸骨……为了确保大队人马撤离的安全,使馆*委决定由商务参赞李殿元同志率领先遣队97人和31辆汽车,作为第一批撤离人员于8月18日出发,实地踩点和探路。我们的做法十分成功。当日和第二天,先遣队便从巴格达和安曼发来急电,报告一路顺利,并告知应注意的事项。我们心中踏实了很多。

台湾公司人被安排在第二批撤离人员之中。临离科时,暂住商务处招待所的台胞拿出一沓面值百元的美钞,足有一万美元,坚持要付食宿费用,以示酬谢,我招待所力辞不受,分文不取。

8月20日清晨5时之前,我和李汉谟同志赶赴第二批撤离人员的出发地,送别随同撤离的台湾同胞。丁光渝等4位负责人对使馆的帮助再次表示感谢,他们紧握我的手激动地说:“真没有想到使馆会这么帮忙,这么周到,真是同胞情谊深,患难见真情啊!”

“咱们都是同胞兄弟,都是一家人,大家不必客气。你们看还有什么困难没有?”我环顾了一下围着的人群说,“使馆已做了安排,你们抵安曼后,如搭机返台有困难,可以乘中国民航赴北京,然后经香港转台北。”

“这样安排很好。”丁先生等人听后十分高兴。

最后,丁先生还对我说,他们有一个家属怀孕好几个月了,如果车队里有医生,请照顾一下。我带他们找到咱们医疗队乘坐的车辆,给他们双方引见一下,并叮嘱了一番。

与台胞一起撤离的我劳务大*有人,装载辆汽车,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从科威特至约旦的两天一夜征途中,遇到不少困难,特别是车队拉得太长,联络十分不便,多次被来往车辆隔断或冲散。另外上百辆的汽车车况差异很大,一路上抛锚的车辆不少,严重影响了整个车队的行动。

每当出现困难,台湾公司的弟兄们都积极行动,伸出援助之手,他们无私地将携带的油罐车、水罐车和对讲机提供给整个车队使用,还主动协助我修理车辆和加油、加水,大家相互体贴和照顾,相互帮助和支持,亲如手足,胜似兄弟,毫无海峡两岸有别的感觉。

台胞抵达安曼后,他们的总公司派人接待和安排,次日即径直飞返台北。但海峡两岸同胞兄弟携手共度战乱、安全撤离科威特的日日夜夜,以及由此而结下的深情厚谊,将永远铭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不屈不挠的科威特人民

伊占领*从入侵的第一天,就宣告科威特籍人不得出境,待在家中等候注册登记,以此为借口展开了大规模的清查和搜捕活动,从公共设施到普通民宅,从*警和官员到平头百姓,挨门挨户,无一幸免。抓人使用*车已经远远不够,一般都采用原始的办法。我在马路上曾多次目睹,几个伊拉克士兵用一根绳子拴着10个人的右手腕,押解着他们一串走。

另外,科作为海湾地区的一个重要转口港,一场残酷的浩劫更是在所难免。当时国际机场滞留的15架科民航飞机和6架运输机都被作为战利品,先后开往伊拉克。沿海一百多个大型商品集散仓库和市区商店、银行、*府部门均被抢劫一空,40多亿美元的*金、外汇和物资被掠走,刚刚抵港的辆美国雪佛兰豪华轿车尚未卸货,即被直接运往巴格达。

仅仅数日内,伊拉克各大城市的商业区货物充足,琳琅满目,原来空空的货架上堆满了科威特的商品。可笑的是,匆忙之中,未能更换价格标签,很多商品的价格标签上仍然标着多少多少科威特第纳尔。更为荒唐和恶劣的是,伊拉克领导人竟然冠冕堂皇地向全世界宣布:“阿拉伯国家贫富悬殊,现在是平分财富的时候了!”

?科威特城内的伊*火炮阵地

在伊*占领下,宁折不屈的科威特人民秘密组成了地下抵抗组织,他们利用白天走街串巷和星期五清真寺集体祷告的机会,积极串联,传递信息,散发传单,并展开形式多样的爱国抗伊活动。为应对占领*逐门逐户的大搜捕,他们烧毁了各居民区警察局的户籍册,用油漆涂掉了各个街道的路标,拆掉住房的门牌。首都的凯凡区是科*警比较集中的居住区,家家户户都有枪支。占领*进入该区时,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伊*不得不调来坦克和装甲车,边轰击边开进,血洗了凯凡区。

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我们在科只能收看到伊拉克十分单调的电视节目。使馆的同志们人手不离半导体收音机,懂外文的干部随时跟踪外电的消息和评论,不懂外文的同志们个个收听国内和外电的华语广播。

8月5日,逃往沙特的科威特埃米尔贾比尔·萨巴赫发表广播和电视讲话,号召科人民起来反抗伊占领*,他说:“伊拉克绝不会征服我们的意志,我们绝不会向侵略者投降。”

7日午夜12时整,战乱的城市开始稍有平静,弥漫的硝烟缓缓消散,万物在寂静中默默地恢复生息。忙碌了一天的我从办公室回到住房,感到浑身酸软和疲惫,刚刚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打算听听当地和外电的新闻,忽听到科威特市上空呼喊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全城连成了一片汇聚成震天动地的声响。

“至尊的真主,拯救我们吧!”几乎是全市的百姓都聚集到各自的屋顶平台上齐声高呼和呐喊。

使馆的同志们也登上了屋顶平台,倾听科人民发自肺腑的心声,感受科人民同心同德和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

这一动人的场面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当我们走下屋顶平台时,分散各地的我国公司办事处纷纷打来电话,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一做了解释。

午夜2时,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耳边一直回响着科威特人民的呐喊和怒吼。

?科威特城内遭遗弃的伊*坦克

科人民的抵抗运动迅速发展,使馆经常收到反伊拉克的传单,首都各居民区出现了小规模的反占领游行示威,一般都在百十人左右,妇女也成群结队地上街,手举国旗、埃米尔的肖像和标语牌,拉着横幅,高喊口号:“科威特属于科威特人民!誓以鲜血捍卫国家主权和独立!伊占领者立即滚出去!”但游行队伍都被伊*警和装甲车驱散。

我们使馆地处贾比里亚区。8月10日,使馆通往萨利米亚区的立交桥上,伊占领*的*车被炸毁,我们从楼顶平台可以清楚地看到,浓烟卷着烈火无情地燃烧着,不时还可隐约听到爆裂的声音。

15日下午4时,邻近使馆的独立大道上,一辆超载炮弹的伊*大型卡车在烈日下缓缓而行,一辆飞驶的小轿车擦边而过,车上的人准确地向卡车投了两颗手雷,一声巨响,卡车和满载的炮弹顿时爆炸升天。

我正从我的办公室走出,迈步下楼,突然的爆炸声把我震呆了。使馆楼房剧烈地震动着,所有的窗户玻璃哗哗作响,楼前和楼后的两块落地大玻璃都已粉碎,厨房墙壁上悬挂着的炊具都震落在地,我们不约而同地跑到使馆院子里观察情况,在地上发现了好几块飞落的炮弹皮。刘卫民同志还带了一块回国,以作纪念。

留守人员的最后坚持

伊拉克当局多次以外交部的名义照会各国驻科大使馆,一再重申“伊、科已合并为一个国家,原驻科各国使馆的事务必须于8月24日之前移交驻巴格达使馆处理。8月24日是各国驻科使馆必须撤离和闭馆的最后限期。24日后继续滞留科的外国使团人员将与普通侨民一样,不再享有外交豁免权和任何外交保护。”显而易见,伊此举是为了在外交上使其侵吞科的图谋合法化,成为既成事实。

随着最后限期的逼近,苏联、东欧、东盟、非洲和阿拉伯很多国家的使馆接踵撤离,西欧国家的外交官亦先后采取灵活做法,把外籍雇员留下看管使馆,自己悄然离去。

?堵塞混乱的街道

在不断恶化的形势下,我们使馆本部的人员亦奉命压缩和减员,13位同志于21日离科回国。临行前,我在全馆会上传达了国内的指示,明确了留守人员的任务和要求,并采取了最后的因应措施,重要部门做了特殊的安排,组织大家彻底清理各个办公室、住房和仓库,集中贵重电器、礼品和陈列品,指派专人保管使馆印章、账册和钥匙,把使馆分散的办公和宿舍楼提前委托给房东和可靠的当地朋友看管,以备万一。

23日晚,我在科全部劳务和使馆大部分人员撤离后,最后留守人员除使馆本部7人外,还有经参处1人、商务处和新华分社各2人,共12人。

早有传言,23日午夜即最后限期过后,伊占领当局将对各国驻科使馆采取行动。当晚,大家都集中使馆主楼住宿,重新分工,各就各位,提高警觉,枕戈以待。

留守的同志们都很积极和乐观,都为上级领导给予的信任感到荣幸。大家齐心协力把各处的食品集中到使馆,准备长期坚守。当时12个人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只要祖国需要我们留守一天,我们就要在使馆坚持工作,努力完成任务,用实际行动捍卫国家的尊严。

晚饭时,我们围着一张圆桌坐下用餐,新的组合,新的形式,大家感到十分新鲜和愉快。刚刚入座,年轻的厨师凌志刚便站起来郑重地对我说:“我非常感谢外交部和*组织对我的信任,我保证一定完成好留守任务。借此机会我亦正式向使馆*委表示,我申请加入中国共产*,我愿意在最艰难的条件下接受*的考验,决心把自己的一切献给*。请在座的各位作证,并监督和考验我!”他的真诚态度和坚定信念深深地感动了我和周围的同志们。

“*委热烈欢迎你的申请,希望你能以实际行动实践自己的决心,能早日加入*的组织。”我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表示。我为有这样的年轻人而欣慰和高兴。

在场的全体同志为这一激动人心的场面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23日整个夜晚总算过得平安无事,但好景不长。

?被炸的安曼至巴格达告诉公路。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24日上午10时许,5名持枪的伊拉克士兵公然撬开我使馆后楼院墙的铁门,砸碎15日被炮弹震裂的玻璃窗,进入楼内,踢开房门,掠走礼品仓库和新华分社所住客房的部分财物。幸好吴毅宏同志去后楼时,及时发现有人闯入。

他正从院子走向楼门时,突然看到几个伊大兵提拎着东西从楼内出来。伊士兵舍不得手中的提包和包裹,用另一只手向他举起了枪。面对枪口,吴毅宏毫不畏惧,据理力争:“你们在干什么?请放下你们手里的东西。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理应受到伊*的保护。”他一边用手指着前面楼顶上的国旗,一边严厉地喊着。

“你们跟我走,咱们去见使馆代办去!”他边说边试图拉他们往前楼走。

伊士兵见势不妙,放下手中的大小提包,灰溜溜地走了。

我闻讯后,立即赶到现场观看。财物虽然无大的损失,但这是个外交事件,一个不好的前兆。于是,我打电话给阿布·杰巴尔,进行交涉,希望不要再发生类似事件。

电话打过不久,伊方*、警和情报部门的代表以及伊驻科治安部队少将司令先后来馆,我一批一批地陪同他们察看现场,并提出了以下要求:即刻进行调查,严惩罪犯,赔偿损失,修复被破坏的门窗,保证类似事件不再发生。在当时情况下,我明知伊方根本就做不到,但外交态度仍要保持主动、坚决和周到。

伊方面对事实无言可对,只能答应我们的要求,并做了详细笔录,对所发生的事情表示抱歉。

24日下午,我驻伊拉克使馆派来4位同志和一辆小汽车、一辆租来的封闭型大货运车,准备把我馆贵重的电器、通信器材、礼品、地毯和陈列艺术品运往驻伊使馆,减少国家损失。

25日,科威特上空风紧云急,霾云涤荡。紧张而不平凡的一天又开始了。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伊方强令使馆撤离的最后限期已过。据传,伊占领*要扣押外国人作人质,要对外国使馆断水、断电……

上午9时,我根据国内的要求,安排刘卫民和新华分社记者李士兴同志外出,观察形势的发展和使团的动向。

“一路千万小心。情况不妙,立即返回。”临行前,我揪着心,再三嘱咐他们。两人凭借着对当地语言和街道的熟悉,信心十足地应声而去。

当刘、李两人驱车驶至摩洛哥大道和一环路交叉路口时,发现前方有路障横拦马路,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拥上来检查证件,不由分说把他俩押送到一个治安部队连部。

伊中尉连长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说:“我们奉上级的命令,从25日凌晨开始,拦截所有外国驻科使团的外交官,把他们送到麦瑞巅饭店集中,最后押往巴格达。”

“看来,伊最高当局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使用武力关闭所有外国驻科使馆,迫使国际社会承认伊对科的吞并。”刘卫民想了想,“与这些人再争辩也无济于事了。”他灵机一动,利用伊连长打电话报告上级的机会,要求使用电话与使馆联系。

差不多10点钟,我接到告急的“代办,我们在摩洛哥大道的路口被抓了,现在被扣押在附近的连部……”话筒中传来刘卫民焦急的声音。

“你们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赶到。”

“代办,您千万不要来,这些当兵的见了外国人就抓。”

“要不,我马上去伊*司令部交涉放人。”

我放下话筒,使馆的同志们紧紧围着我,询问刘、李二人的情况……我深知问题的严重程度,头脑骤然发紧,脑细胞异常活跃地思索着:“假如我被抓,凭借我国的影响和我的外交身份,伊*对我不敢太过分,但是刘、李两人被抓他们无法脱身。我们12个人留守是国内赋予的使命,我们一定要同生死共患难,绝不能少两个人。假如两位同志去向不明或发生什么意外,如何向上级领导和他们的亲人交代……”

“我马上去伊*司令部紧急交涉放人。”我抬头对周围的同志们说,并吩咐司机备车出发。

“代办此去风险太大。”大家极力劝阻。

“别人去更危险,恐怕有去无回。我认识阿布·杰巴尔,我去可能还有希望。”我环视了一下一张张深沉的脸,自信地说,同时也做了最坏的准备,“我走后,使馆的工作由一秘范绍民同志负责。中午一点我还回不来,请立即向国内报告。”

我看了一眼曾在上海外国语学院担任阿拉伯语教授的范绍民,又看了一下手表,时值10点一刻。

伊*司令部一位*官告我,阿布·杰巴尔因公外出,不在司令部。另外,此事不属于*队负责,必须找治安部队交涉。

治安部队司令部在什么地方呢?我问了几个伊*官兵,都不知道。

无奈之下,我找到了扣押刘、李二人的治安部队连部,见到两人平安无事,内心十分宽慰。

我要求立即放人,并平静地对他们说:“你们扣押中国外交官是很不友好的行为。中、伊两国是友好国家,阿布·杰巴尔是我很熟悉的朋友,昨天我还见过你们治安部队的少将司令,我希望能立即见到他们……”

下级官兵只知道执行命令,不敢擅做主张,更不敢擅自放人。只见那位连长频频打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无人做主。半个小时后,我们由警车带路跑了好几个地方,逐级会见了伊治安部队的两三个负责官员,都做不了决定,最后见到了准将副司令。

这位副司令说:“24日各国驻科使团必须撤离的限期已过。伊最高当局指示,自25日起,各国驻科使馆停水、断电,科主要街道均设置路障,凡驻科使团人员都要扣押集中,等待上级命令。”

我陈述了24日伊士兵闯入我使馆进行抢劫的事件,说明我们正在等待伊方侦破结果和赔偿损失,并出示了阿布·杰巴尔签署的特许通行证。

伊副司令拨打了几个电话,最后辩解说:“经初步调查,闯入中国使馆的士兵并非伊拉克人,而是科威特人乔装作案。”他接着说,“现在的形势十分紧张。我们对尚未撤离的使馆还将采取更加严厉的措施。从伊、中两国友好的关系考虑,奉劝中国使馆人员尽快离科,我们不愿看到友好的中国使馆受到进一步的损害。请代办先生把你们的两个人带回去,最好在天黑之前离开科威特。”

下午近2时,我等4人平安返回使馆。馆内早于上午11时已经停水、断电,同志们正在昏暗的烛光下用餐,个个大汗淋漓。我向大家打了个招呼,顾不得吃饭和喝水,迅即向国内报告情况。国内明示使馆可以暂时闭馆,人员尽速撤离回国。

?中国驻科威特大使馆外景

我随即召集大家,做了最后的布置,要求各部门妥善安排,落实安全保卫措施,门窗、橱柜加锁,贴封条,把各个办公室和宿舍打扫干净,做到片纸不留、痕迹不露、有条不紊地撤离。

同志们连续战斗数天,都已精疲力竭,但每个人都以超乎常人的毅力,把能带走的贵重物品都装上了车,把能开动的汽车都开走,把国家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当时使馆还有10辆汽车,其中两辆已经破旧,不能跑长途,只能放弃。我们12个人之中只有一名专业司机、6名业余司机,还有一辆加长的奔驰没有人开。使馆三秘吴建*曾学过开车,但由于他的工作性质,多年未开,也没有驾驶执照。正当大家无奈之时,他挺身而出,表示愿开这辆车。

在这特殊情况下,我破例同意了他的请求,并安排范绍民一秘同车保护,紧随我的车,确保行车安全。我高兴地鼓励他说:“只要你能开走这辆车,就为国家减少约3万美元的损失。”

4时整,同志们站在办公楼前,肃穆、镇静地降下飘扬了19年的国旗,摘下了庄严的国徽,取下了金色的铜制馆牌,小心包装好放入车内,准备随身带回北京。

此时,大家都默然无语,紧抿着双唇,内心涌动着无限的苦涩和酸痛,难以控制的热泪流淌了下来。这些神圣之物今天显得异常光彩和沉重,因为它们代表着伟大祖国的形象和尊严,它们渗透着使馆几代外交人员的心血和奉献。我扭过头来对大家说:“伊拉克占领科后,我们在炮火纷飞和战争恐怖的环境下已经坚持了24天。现在的状况已不具备我们继续工作和生活的最起码条件,我们不得不暂时撤离,但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4时30分,使馆12名留守人员会同驻伊使馆前来支援的4位同志,分开10辆汽车离开使馆,作为在科的最后一批中国人踏上了沙漠大撤离的征途。唯一来使馆送行的是科威特前驻华大使的儿子阿里医生,他受委托看管使馆这栋乳白色的楼房。

我们的车队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科伊边界人车拥堵,秩序混乱,等办完过境手续,夜幕已经垂落大地。我们行进了一段路程,找到一块可以停车的地方,简单地吃了一点儿晚饭。

当时我想,开车的同志们的确非常辛苦,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又开长途夜行车,随时都可能打盹儿出车祸。于是跟大家商量决定,坐车里闭眼休息或小睡半小时再上路。

大概刚过了一刻多钟,一辆伊拉克的巡逻车路过我们停车的地方。一位友好的*官下车询问我们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并劝告我们,车队如果需要休息,最好到伊*固定哨卡旁边去,因为在这条公路上夜间曾发生过多起抢劫事件。大家听后,倦意全无。连连道谢后,即刻上路,一鼓作气,直奔巴格达。

抵达我驻伊使馆时,已是早晨6点多钟了。在使馆完成了工作和物资方面的交接后,如释重负,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夜。27日,径向约旦首都安曼进发,一路顺利。

28日下午,我们12名留守人员在安曼机场登上了派来接运最后一批撤离人员的专机,次日安抵祖国的首都北京。

在飞机上,我心潮翻涌,浮想联翩,远近往事萦回脑际……

?年在使馆国庆招待会上,宫达非大使与伊拉克计划部部长和新闻部部长交谈。左一为作者。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年3月,我随同我国*府代表宫达非同志前往科威特,谈判两国建交事宜,下榻喜来登饭店。刚安顿好住房,饭店经理就登门询问我国的国旗图样,我们向他提供了一面谈判桌上所用的小国旗。饭店当天赶制出一面标准的五星红旗,悬挂在正门前的旗杆上,光彩夺目,吸引了众多人群的目光。

当时,我们是中、科建交前访科的第一个官方代表团,这面国旗也是科威特土地上升起的第一面我国国旗。孰知正当双方酝酿庆祝两国建交20周年之际,又恰逢我担任驻科使馆临时代办的时候,世所罕见的灾难降临在科威特,使馆的国旗又在我手上降下,我的心何以能够平静。

但是,我也在想,国际社会和全世界人民绝不会允许伊拉克以强凌弱,以大欺小,以武力兼并一个主权国家的图谋得逞,科威特国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必将得到恢复,我国驻科使馆的五星红旗必将再次高高升起。

撤离后的故事

撤离科威特回国后的第三天,我外交部副部长杨福昌代表钱其琛部长接见了我使馆本部全体人员,对使馆应对突发事件、全力协助台湾中华工程公司项目组人员以及最后组织近侨民安全撤离等项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随后,经部有关部门会商和部领导批准,特给予我和李汉谟、刘卫民、吴建*诸同志通报表扬,记功一次和颁发荣誉证书,并每人赠送一个电子挂钟,以示表彰和奖励。

凡事总是有喜有忧,喜忧参半。回国后与先期撤离回京的中资公司各位领导相聚时,我十分震撼和痛惜地获悉,有两个公司驻科经理部在组织撤离的过程中曾发生意外,两名劳务工人不幸遇难。

?逃离科威特的人员只能依靠汽车代步

8月14日,我13个驻科中资公司接到“使馆统一指挥、安排有序撤离”的命令后,各个经理部和营地立即忙碌了起来,清理内部,准备车辆,收拾行装,大家都非常振奋。四川的公司率先把公家的电脑、电视机和录像机等难以携带的贵重电器藏匿在住房的天花板内,用白水泥抹平并封死通风口。同时还在仓库里砌起隔断墙,把食堂库存的20多袋大米封存在里边,力求减少经济损失。其他各个公司纷纷效仿,坚壁清野,并积极清点和检修车辆,卡车一律搭起车篷,以防挤坐在后面车厢里的人遭受烈日曝晒。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天夕阳西沉之时,江苏国际公司远离科首都的一个工程项目组营地异常安静,全体员工正聚集在食堂吃晚饭,周围人烟稀少的院落里停放着3辆准备用以撤离的卡车。一名工人第一个吃完饭迈出食堂,不紧不慢地走向营地院落。他一边在卡车旁边溜来溜去,一边手拿牙签在剔牙。孤寂的营地生活,大家早已习惯于晚饭后在院子里散散步、聊聊天。

突然,两个蒙面男子猛力推开大院的两扇大门闯了进来,两人直奔停在最近的一辆卡车。我们的这位工人一看情况便知,这是明火执仗来抢汽车的,因为在当时的战争形势下要逃命必须要有汽车,汽车是逃离战火的唯一交通工具。他急忙上前阻拦,两人粗暴地把他推开,拉开车门就上车。他又奋力向前往下拉他们,并大声呼喊:“有人抢车啦,有人抢车啦!”

其中一个强盗竟然从后腰掏出手枪,“啪,啪”就是两枪,我工人应声倒地,躺在血泊之中。为护车身受重伤的这名工人被两个暴徒抬上卡车,车被开走了,奄奄一息的受伤工人也被带走了。

正在食堂吃饭的工友们听到呼喊声和枪声,立即跑向大院,他们惊讶地发现营地大门洞开,卡车丢失一辆,地面上一滩鲜红的血迹……一阵纷乱的议论和猜测之后,大家最终得知,工人某某某中枪后被人连同卡车一起掠走了。随即,众人便分成几个小组分头去周围地区寻找,近处找不到又往远处找,直到天黑,人们仍不甘心,最后在一条沙漠路旁发现了我们那位工人的尸体。

我问为什么两个暴徒要把我们受重伤的工人拉走,后来又遗弃在路边?公司的领导解释说,“我们分析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两个暴徒或其中一人的家距离我们的营地不远,对我们营地的情况比较了解,并知道我们的营地有车辆。他们原本的目的是抢一辆卡车,不是要伤害人命。当他们不得已而枪击我工人后,想拉他去治疗或抢救,半路上发现人已不治,遂弃之路旁;另一种可能是,两个暴徒在与我工人扭打过程中已暴露其面目或身份,不得不开枪并把伤者带走。”

另一起导致我劳务工人死亡的不幸事件,发生在伊拉克通往约旦的边界海关地区。8月20日,路桥公司劳务人员随同第二批撤离的大队人马,从科威特进入伊拉克境内,在拉马迪项目组营地休整,聚集走散的几个小股车队,并等待伊约边界全线关闭又重新开放的确切消息。

一天两夜之后,浩浩荡荡的车队继续开赴约旦边界。当车队抵达伊约边境时,已近午夜时分。边防过境地区来自不同国家的难民黑压压一片,挤得海关办公的平房周围水泄不通。黑暗中只见男男女女、大人小孩挤来挤去,呼喊和喧嚣声不绝于耳。我们的车队按次序停放妥当,第二批撤离领导小组嘱咐大家不要离开车队,随时准备过关,接着便赶快前去排队办理过境手续。劳务人员连续车马劳顿,人人困乏,筋骨酸痛,众人纷纷下车,活动活动身体,透一透空气。

午夜已过,一些人坐在闷热的车内打盹,有些人两三人结伴躺在两车之间狭小的地面上休息,很快便进入睡梦中了。路桥公司一名工人与同伴在两车之间席地小鼾之时,熟睡如泥。

约1个小时,撤离领导小组成员办完海关手续回来,满头大汗地前后跑动,不断吹哨,高喊“上车出发”,汽车启动并连续鸣笛……这名嗜睡工人在其伙伴几次推晃叫醒后,翻过身来又睡着了。孰料,车队缓缓开动时,意外的不幸发生了。身受重伤的工人医院抢救,可惜最终宣告不治身亡。

回眸这段跨国沙漠大撤离的惊险经历,虽然庆幸近侨民分批撤离了战火纷飞的科威特,安全返回了祖国的怀抱,但在内心深处却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和遗憾。

-End-

文字

《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作者

秦鸿国

图片

除标注外源自网络

编辑

外交官说事儿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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